——读《云门舞集与我》

幕启，纯黑的背景，灯光挑出一位白裤系腰的男舞者，站在勾画白色水纹的黑地板上……舞者缓缓起舞，柔若水草却又舒展刚劲，轻飘如云却又顿挫沉郁。独舞，双人舞，三人舞，群舞，白衣舞影如梦似幻，营造出“镜花水月终成空”的意境，这是我从朋友的叙述中想象出的画面，多年前，林怀民率领云门舞集来到杭州，为中国艺术节带来了《水月》，因各种原因我无缘得见，尽管此后也买了碟片，但那种震撼心灵的感觉不到现场是无法感受的，至今想来都是一种遗憾。所以，林先生的《云门舞集与我》一出版，我就到处寻找，终于在当当网买到此书，了却一桩心事。

该书分为上编与下编两个部分，上编写云门30年来一路走过的艰辛历程，下编是关于现代舞蹈的历史，以及那段历史中最璀璨的几颗星星。书中所收篇章，写作跨度从1973年到2002年，原文都曾在台湾的报章上发表过，也曾结集出版过并屡次重版，但在大陆是首次出书。作为当今世界最知名的现代舞团之一,云门舞集创立于1973年，创始人林怀民原本是学新闻的，据说因为观看舞蹈时的冲动，竟然就跑去美国学舞蹈了，而且学的还是现代舞，此后就越发不可收拾了。对此，他的答复总是那句话：舞蹈是我的初恋，写作是我的“妻子”，婚后遇到“老情人”，旧情复发，舞蹈又变成我的“情妇”。

在书中，林先生以优美写意的文字，为我们描绘了一幅世界舞蹈长卷，把滚滚红尘挡在了世外，让人沉浸在那个“肢体是不会说谎”的世界里。“云门”的名字取自中国传说中最早的乐舞，早到了黄帝时代，林怀民深厚的国学功底为舞团奠定了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以西方现代舞来诠释中国传统文化是云门舞集区别于其他舞蹈团体的标志，也造就了云门的非凡之美。这一点也可以从书中各种彩色、黑白的剧照中领略一二。云门刚开始的艰难并不亚于草台班子，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队员，没有场地没有经费，可她们凭着一股子热诚，从取材于中国戏曲的《白蛇传》，到反映台湾近代历史的《薪传》，至屈原的《九歌》和近年的《水月》《行草》，就这样继续着传承。其中有个段落让我印象深刻，上世纪80年代云门因为债务问题使得林怀民心力憔悴，几乎要放弃舞蹈的时候，他在台北街头等车遇到了一位司机，临下车，司机坚持不肯收车费，并对他说：“林先生，要打拼，要替中国人争口气！“那一刻我竟有热泪盈眶的感动，当然这样令人动容篇章还有很多。一九八零年春，美国公演归来的云门到低收入地区做免费演出。“松山商职操场野台演出是在雨中进行的，观众六千，自始至终不肯散去。”一九七八年，林怀民编作《薪传》，心里满是无名焦虑，说，“时代是一片压肩的乌云。” 自这本书里，我们可以看见林怀民不只关注舞台小世界，他看到社会、民生，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却绝不是抱着同情的心理，浪迹四海，反倒时时从草根阶层得到激励，反过来，他也以敏锐的文字激励、感动着读者。

对于艺术的欣赏与感悟，林怀民无疑是优秀的，艺术不在于研究而在感受，林怀民不仅自己用身体去表现艺术，更善于描绘艺术的美感，以达到触类旁通的境界。如果没有这本书，便没有下面的情致：当年，林怀民前去日本，追寻中国古代舞蹈，到明治神宫附近学习雅乐，急音促拍中兰陵王登场。“曳长裾，持金桴，戴着一个龙首似的面具——兰陵王俊美英武，戴面具迎敌。”并未着力，只是“缓步、低蹲、跺脚”，“徐徐缓缓舞出的是兰陵王的雍容大度，是‘气’”。

学艺的过程让林怀民觉得屈辱与悲哀——要远去和日本人学习中国的古代舞蹈。幸而老师狠狠敲打之余倾心相授——又是一种传承，这种“传”，有它的诚意在，这就是艺术跨越民族国界之处了。或许正是这样的气魄与眼界，使得云门在世界舞台上树立起一种东方的精神：包容、内省、冥想、回到自然、回到生命的初始……精通艺术史的学者蒋勋先生说：“广义的东方，或许就是一种气，一种呼吸吧。”林怀民和他的云门就这样舞蹈着、呼吸着、爱恋着。而我们需要做的是静观，然后呼吸。

（陈翥）